2007年12月12日早8时，在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移植中心的三间手术室里，一个患有肝豆状核变性（Wilson病)的女孩开始接受离异父母各捐出半个肝脏的移植手术。

六天后，女孩回到父母病房，手术宣告成功。离异父母联手救女，创造了“两捐一受”的医学奇迹。女儿亲情的呼唤也使隔阂很深的生父、继父成为肝胆相照的好兄弟……

少女病危

生父生母继父欲舍命相救

2002年5月，施周明与妻子严伟芳的感情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，两人协议离婚，10岁的女儿施怡由母亲抚养。40岁的施周明在离原来 的家不远处租了一间简陋的出租房，靠做力工维持生活。施周明收入不稳定，有时一个月也就挣五六百元，生活非常艰难。

2003年12月，施周明听说严伟芳与同在环卫所工作的39岁的仇金生结婚了。再一打听，这仇金生结过婚，因与妻子有矛盾，很快就离婚了，没有孩子。热心肠的仇金生与严伟芳在一起工作，见严伟芳为女儿奔忙，就主动帮助她。慢慢地，两人产生了感情。婚后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和睦。

施周明不相信仇金生会真心对施怡好，因为严伟芳阻拦，他不能去那个家看女儿，只能在女儿放学的路上偷偷见她。为此，他怨恨前妻。这样的日子，一晃过了五年。

2007年12月2日，严伟芳突然推开施周明的房门，一进屋就掩面痛哭起来：“小怡病了，可能挨不过一个月……”施周明脑袋“嗡”的一声，忙问：“怎么回事？”他一把拉起严伟芳，“快带我去看女儿！”

施周明跟着严伟芳风风火火地跑进病房，几步冲到病床前。女儿病容憔悴，见到父亲，脸上绽放出一丝笑意，用沙哑的嗓子轻声说：“爸爸，您来看我了！”施周明双手颤抖着问：“你……怎么会病成这样？”他猛地转身怒视着严伟芳和刚刚走进来的仇金生：“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？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，我让你们偿命！”

仇金生一脸愧疚，想作解释却被严伟芳拦住。五年来，他与施怡朝夕相处，感情深厚。现在，女儿有此大难，他能不心痛吗？

施周明指着门口，低沉地吼道：“出去！我要和女儿单独说说话。”见严伟芳和仇金生出去了，施周明无力地坐在女儿床前呜呜地哭了起来。他的肩头耸动着，40多岁的大男人哭得像无助的孩子。

原来，三个月前施怡就开始浑身无力，腿肿得厉害，但吃些药就消肿了。到2007年11月21日，她突然在学校晕倒了。送到医院后，医生说这是罕见的肝豆状核变性，是一种常染色体隐性遗传铜代谢障碍疾病，因铜在体内过度蓄积，损害肝、脑等器官而致病。若不赶紧治疗，施怡挨不过一个月。

施周明心急如焚、愁眉不展。施怡看出父亲的焦虑，用双手抵住剧烈疼痛的肝部，说：“爸爸，我听说这种病很难治好。要是没有办法治好，您就把我接回家。我已经五年没有陪过您了，就让我在剩下的日子里好好陪陪您吧！”施怡知道父亲孤身一人日子过得很苦。为了让父亲高兴，施怡故作轻松地一笑。女儿凄惨的笑容撕扯着施周明的心，他心痛难忍。

施周明强忍心酸与悲痛，轻轻握住女儿的手鼓励道：“现在科学这么发达，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病的……”

施周明想，假如那个可怕的结果真的出现，他绝不会让女儿一个人孤零零地走。亏欠女儿五年的爱，他要用生命去补偿。

2007年12月2日，当得知只有做肝脏移植才能挽救女儿生命时，仇金生第一个跑去做配型，但他是脂肪肝患者，被排除了。仇金生绝望地蹲在地上，懊恼地捶打着头：“她叫了我五年爸爸，我却没有机会救她啊！”

2007年12月5日，传来令人振奋的好消息，施周明、严伟芳与女儿的配点达到捐献要求，父母同时适合给女儿捐肝，这种情况太少太少了，简直就是奇迹。施周明高兴得泪如雨下。

剩下的，就是筹集近40万元的手术费。施周明一直没有稳定的工作，仅有的2000元是他五年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也已用在女儿前期治疗当中了。

仇金生夫妇每月工资加起来2000多元，勉强够一家人的生活。上哪里去找这40万元呢？这时，仇金生站出来，对施周明和严伟芳说：“你们要捐肝，好好养身体吧！钱我来想办法。”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，多年来把施怡当成自己的女儿，他说什么也得让女儿活下来呀！

没想到施周明和严伟芳却吵了起来。

争为女儿捐肝

生父生母怒目“成仇”

2007年12月6日一大早，严伟芳把施周明叫到走廊：“我是小怡的母亲，最合适捐肝，还是由我来捐吧！”

施周明立刻反驳：“我身体健壮，肝脏更有活力。有我，还轮不到你来捐！”说完，他大步奔回女儿床边。

严伟芳跟进来低声对施周明说：“我有仇金生照顾，即使捐肝以后不能工作也能生活，可你只能自己养活自己。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吧！”

施周明心里涌起一股暖流，语气平和了一些：“谢谢你为我考虑！五年来，小怡一直是你照顾，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。这次是老天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，我不会让给你的。”

严伟芳不死心，她在网上找了很多资料打印下来，第二天拿给施周明看：“全国这类手术调查中，母亲给子女捐肝占80%的比例。这是科学数据，说明母亲是最适合的人选。还是我来捐吧！”

施周明态度坚决地摇头：“你拿不出父亲不适合捐肝的证据吧？我不会改变决定的。”争执了好久，严伟芳也没有说服施周明。最后，严伟芳让女儿决定用谁的肝脏。

施怡看看母亲，母亲那么瘦弱憔悴，施怡又看了看父亲，父亲那么孤独落寞，父亲和母亲不论哪一个为她捐肝她都不忍心啊。

为了能给女儿捐肝，施周明和严伟芳成了怒目相向的“仇人”。施周明跑去找到移植中心副主任沈柏用，想抢先在手术书上签字。但听到一个让他吃惊的消息——由于疾病刺激，施怡体内生长素大量分泌，15岁的她从患病开始，体重迅速增长到了95公斤，按照肝量应占患者体重1%的要求，她大约需要950克的肝量，而施周明的一叶肝脏的重量大约730克左右，不够施怡的使用量，院方正在制定新的移植方案。

施周明拍着胸脯大声说：“就用我的两叶肝吧！只要能救活女儿，我就是死了都无所谓。”沈柏用让他回去安心等消息。

施周明刚走出办公室就见严伟芳匆匆走来，她也想抢先一步捐肝。当听到施周明说手术方案尚在研究时，她狠狠地瞪了施周明一眼：“别想骗我！”她推门走进办公室，没多久就沮丧地出来了。

分手五年了，施周明和严伟芳第一次坐下来，一起商量捐肝的事。

施周明叹息着说：“我已经活了这么大岁数了，如果能救活女儿，我把肝全捐出来，因此死了又有什么关系？”施周明的话把严伟芳的心刺痛了，她抬头看看前夫，前夫的鬓发已然一片斑白。她轻轻地伸出手，将自己瘦小的手掌放在前夫粗糙的大手上：“如果能救活女儿，我也宁愿去死……”

突然，严伟芳眼前一亮：“对了，既然一个人的肝不够用，何不两个人一起捐……”施周明疑惑地看着她：“这怎么可能……”“我们去问医生吧，现代医学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创造的。”

他俩急忙找到沈柏用。没想到，他俩的想法竟与院方研究的结果不谋而合，移植专家正在制定详细的手术方案，如果成功，将又创造一个医学奇迹。

这一段时间，在外奔走的仇金生借遍了所有亲戚朋友和认识的人。

他找到自己的表弟，表弟非常不理解仇金生为什么对施怡这么有感情，又不是亲生女儿，犯不着为她背一辈子的债。仇金生急了：“一起生活了五年，她就是我的女儿。我得病住院，她天天去医院看我；家里有什么好吃的，她必定留着等我回到家再一起吃……那一声声甜甜的‘爸爸’，我不应该把她当女儿吗？”表弟感动了，拿出家里仅有的7000元。

仇金生还找到了多年不见的朋友。这个朋友是他的小学同学，两人关系一直很好，也是他认识的人中最有钱的一个。六年前的一次酒宴中，朋友无意中说仇金生穷，惹恼了仇金生，仇金生当即和朋友扭打起来，此后再无来往。现在，为了救女儿，他必须去找这个朋友了。这位朋友也是犟脾气，说：“仇金生，钱我有，可你得给我认错！”

仇金生急了，当即跪在朋友面前：“你不借钱给我，我就跪着不起来，救命要紧！”朋友被感动了，终于借给仇金生5万元。

为了即将进手术室的女儿，居然放下尊严给朋友跪地认错。第二天，一个朋友来看望严伟芳，把这件事告诉她，她很震惊。给女儿喂饭的施周明听到后更为震惊，他的手悬在半空中，久久未动。堂堂七尺的大男人为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继女去下跪，多么有情有义啊！施周明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。同时，也为自己以往的狭隘和猜疑而内疚。

直到手术前一天的晚上，手里的积蓄加上借到的只有18万元，离40万元相差太远。仇金生找到院长李宏为恳求先做手术。李宏为同意了。

捐肝救活女儿

消弭隔阂

手术定在2007年12月12日。这天早上7点30分，施周明、严伟芳和施怡同时被护士推到手术室前。躺在移动担架上的施周明深情地向身旁的女儿看去：“不要怕，睡一觉病就全好了。”施怡满怀希望地笑着：“我会在梦里去找爸爸的。”

仇金生安慰女儿、妻子后，走到施周明面前，伸出手：“吉人天相！我在这里等你们平安回来。”施周明快速握了一下仇金生的手。虽然施周明不再像刚见面时那样恨仇金生了，但见到他还是感到别扭，毕竟他是严伟芳现在的丈夫啊！

经过八个小时的手术，施周明和严伟芳两叶鲜活的肝脏，连同他们对女儿的浓浓爱意一起移植进了施怡的体内。施怡行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在这一刻被“嘭”地点燃。又经过10个小时对胆管和动脉血管等高精密的手术，13日凌晨4时全部手术圆满完成。

2007年12月15日，生命体征恢复正常的施周明首先被送回普通病房。他见护士走进来，忍住疼痛微微抬起头，焦急地询问女儿和严伟芳的情况。经历了生死的考验与磨难，他与严伟芳之间的恩怨已经冰雪消融。在他心里，没有什么比母女平安更重要。

2007年12月18日，严伟芳和施怡也先后回到施周明身边。

2007年12月20日，经过严格检查，院长李宏为当众宣布：“上海首例两捐一受肝脏移植手术成功。父母同时配型成功在医学史上很少见，父母同捐更是少见，他们创造了医学奇迹。”

四个人重聚在一起。

施周明手里握着一个苹果仔细地削着。此时，他心里想的却是仇金生这个男人。他清楚地记得前几天，仇金生白天四处去筹钱，回来后一夜夜坐在他的床前，看着他打点滴。困倦了，就跑去用凉水浇头。为了省钱，他一顿只吃一包方便面。施周明术后大便干燥，仇金生从护士那里问明原因，跑去买来开塞露，主动帮施周明上药……

施周明离婚以后，孤寂与怨恨早就把温情脉脉这个词从他的心中抹去了，仇金生却让他感到一阵阵暖意。施周明扪心自问，就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吧？

施周明削好了苹果递给仇金生：“你辛苦了！吃苹果！”仇金生没想到施周明会给他削苹果，推辞着：“你更需要营养，你吃吧。”

施怡伸出双手，分别握住生父和继父的手，慢慢拉到一起。当两双大手碰在一起时，施周明一把握住了仇金生的手，两人眼里都泪光闪闪——苦难与真情将两个关系特殊的人紧紧地连在了一起。经历了苦难的一家人团团围坐在一起，响起欢乐的笑声……